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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浙学”的缘起:王充的“实事疾妄”与汉唐经学

2024-01-17 14:38:04 来源: 社科在线

  严格地说,浙江在先秦时代只是受到儒风流韵的影响,还没有独立的儒学体系和儒学家。研究“浙学”,不能不将王充(公元27—约97)作为一个开拓者和启迪者。我们从《后汉书·王充传》和《论衡·自纪篇》可知,王充出生于一个尊奉儒家价值观的家庭,少年时代就学于书馆,不仅获得“乡里称孝”的道德声誉,还打下了良好的儒学根基,得到荐入太学学习的机会。入太学后,拜当时名

  儒班彪(班固之父)为师,并受太学名师桓谭的指点,于是成长为一位博学多才的古文经学家。另外,王充显然也深受吴越文化熏陶。在《论衡》中多处记载着范蠡、子贡的故事,可见王充是深知范蠡的。范蠡亦儒亦道的思想观念在王充思想中多有体现。王充自称其论自然“虽违儒家之说,合黄老之义也”(《论衡·自然篇》),是渊源有自的。或许可以说,王充正是在南北学术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中,兼收并蓄,走出了一条兼融南北学风的独特学术道路。他超越了世儒的眼界和局限,以古之圣人事业的继承者为己任,以“通儒”的姿态吞吐百家,考论五经,确立了自己“实事疾妄”(《论衡·对作篇》)的治学宗旨,成就了名垂千古的《论衡》。

  王充的学说是一个复杂而深邃的思想体系,其学术精神影响后来浙学发展者主要有三:一是“实事疾妄”精神;二是“经世致用”精神;三为兼取众长、多元包容的精神。

  王充在《论衡·对作篇》中,阐述了自己“一以贯之”的学术宗旨。他写道:“是故《论衡》之造也,起众书并失实,虚妄之言胜真美也。故《论衡》者,所以铨轻重之言,立真伪之平,非苟调文饰辞为奇伟之观也。……冀悟迷惑之心,使知虚实之分。实虚之分定,而华伪之文灭。华伪之文灭,则纯诚之化日以孳矣。”可见王充著书立说,就是为了评定虚实,匡正是非,启蒙解惑,治国化民。篇末,王充画龙点睛地指出:“《论衡》实事疾妄……无诽谤之辞。”这句话点明了全书的宗旨,也恰当地概括了其学说的根本特点。这里所谓“实事”是探寻、确定事物的真相,坚持实事求是;所谓“疾妄”,就是批判虚妄迷信。这充分体现了王充的求实批判精神,也集中代表了东汉初期以“实事求是”(《汉书·河间献王传》)为导向的实学思潮。

  王充“实事疾妄”的精神对后世“浙学”的思想传统产生了重要影响。我们从叶适对董仲舒“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”思想的批判似乎看到了王充“实事疾妄”的思路,从黄宗羲“经世应务”的学说宗旨也可看到从东汉王充、南宋“浙学”到清代实学的思想传承脉络,而近现代“浙学”代表章炳麟则对王充有不遗余力的表彰。章炳麟赞扬王充说:“王充……作为《论衡》,趣以正虚妄,审乡背,怀疑之论,分析百端,有所发擿,不避孔氏,汉得一人焉,足以振耻!”(《訄书·学变》)这一评价可谓高矣。

  王充的“经世致用”思想,一则体现于他兼融儒法的政治观。他说:“治国之道,所养有二:一曰养德,二曰养力。养德者养名高之人,以示能敬贤;养力者养气力之士,以明能用兵。此所谓文武张设,德力具足者也。”(《论衡·非韩篇》)“养德敬贤”是儒家“德治”思想,“养力用兵”是法家奖励耕战之论。在王充看来,儒法兼用,德力具足,才是真正的文武之道。故学术旨在治国,儒法皆应实用。二则体现在他对待文章用世的态度。他说:“(文章)为世用者百篇无害,不为用者一章无补。如皆为用,则多者为上,少者为下。”(《论衡·自纪篇》)这是典型的学以致用思想。王充推崇的是“好学勤力、博闻强识”又能“著书表文、博通能用”的“文人鸿儒”,那些不能学以致用的人,就像虽知树木长短却不能伐木建屋、虽识花草大小却不能采草和药的人一样,正是“孔子所谓诵诗三百,授之以政,不达”者也(《论衡·超奇篇》)。这也揭示了王充学说的“经世致用”特色。

  以往论者往往以王充为杂家,其实所谓“杂”者,正反映了王充多元包容,“博通众流百家之言”(《后汉书·王充传》)的治学特色。王充的思想学说,是以儒学为基础,兼收博采法家、道家、墨家、阴阳家之说而自成一家之言。例如,其“德力具足”的政治论兼采儒家的德治与法家的“耕战”思想,其“天道自然”观兼采黄老道家的“自然无为”论,其“情性”论兼采道家和阴阳家的“阴阳调和”思想,其“薄葬”论吸取了墨家的“节葬”说,如此等等都反映了王充学说的多元包容特色。

  上述王充的思想学说标志着“浙学”的成型,为后世“浙学”的发展贡献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和精神财富,奠定了“浙学”求实、批判、民本、创新、兼容的基本精神。对于王充思想在“浙学”史上的地位与影响,我在1993年的陈亮思想研讨会上首先提出了“王充是浙学开山祖”的观点,并在《“浙学”的基本精神》(《浙江学刊》1992第1期)、《试论“浙学”的基本精神———兼论“浙学”与“浙东学派”研究现状》(《中国文哲研究通讯》1994年第1期)、《简论“浙学”的内涵及其基本精神》(《浙江社会科学》2004年第6期)、《“浙学”的时代价值》(《浙江日报》2017年2月13日)等系列文章中作了具体论述,在此恕不详述。

  东汉,时期是“浙学”的成型期,首先是王充的“实事疾妄”之学,其次是汉末三国时期余姚虞翻(164—232)的经学。还有撰写《越绝书》的袁康、吴平和《吴越春秋》的赵晔等史学家,都属于东汉时期的儒家代表人物。

  据《三国志》及其注载,虞翻为《周易》《尚书》《老子》等书作过训注,有《上易注二奏》和《上书注奏》,并著《明扬释宋》以正郑玄、宋忠解易之谬。虞翻于《周易》造诣最深,其学源于家传《孟氏易》及当时诸家易学。孙权曾称赞他“不及伏羲,可与东方朔为比矣”。虞翻晚年在交州期间,讲学不倦,门生有数百人,形成了一个虞氏经学学派。虞氏有易学论著多种,惜皆亡佚。清人辑有虞翻《周易注》十卷等多种,民国徐昂撰《周易虞氏学》六卷,对虞氏易学皆有阐发,虞氏易学在清代、民国均有影响。

  西晋永嘉之乱后,衣冠南渡,学术文化中心随之南移,浙江也成了中原学术文化精英避难的理想之地,北方望族王氏、谢氏等都有不少成员移居浙江,为浙江带来了文化的繁荣,促进了儒学的发展。如王羲之还曾经担任会稽内史,一生多在浙江活动。王氏思想虽然也受玄学影响,但总体上仍然以儒学为根基。南朝时期,浙江经学占有重要地位。梁武帝天监四年(505)复设五经博士,

  浙江有其二,即吴兴沈峻、会稽贺场。《南史·儒林传》共25人,其中浙籍儒者就有14人,“浙学”在南朝时期的重要地位由此可见一斑。

  南朝齐时,重要的儒家人物有吴兴姚方兴、武康沈麟士、盐官顾欢、义乌楼幼瑜和余姚虞愿。

  南朝梁时,山阴五经博士贺玚长于三礼,有《周易讲疏》《丧服义疏》《礼记新义疏》《礼论要抄》等;贺琛精于三礼,兼明《古文尚书》,著有《尚书义》等多种;武康有叔明、沈峻、沈重皆为五经博士,为一时名儒。

  南朝陈时,浙江儒者人才辈出。《陈书·儒林传》中,浙籍儒者有九人。其中,吴兴沈文阿等四人为一时名儒,且有著作传世。

  隋唐统一后,中国文化中心仍在北方。浙江的文化中心由会稽、吴兴向湖州转移,同时向南扩散至金华的义乌,比如有名的骆宾王。唐朝初年浙江出现了几个能影响全国的人物,如虞世南、褚亮、徐坚、许敬宗。值得一提的还有中唐时期的嘉兴名儒陆贽(754—805),擅长奏议政论,时相权德舆比之于贾谊,称其“榷古扬今,雄文藻思”,有《陆宣公翰苑集》传世。除以上名儒,还有孟郊、顾况、钱起、贺知章、禇遂良、罗隐等以诗文名世的儒者,以及曾寓居浙江的名儒,如颜真卿、白居易等,都对浙学的发展有过一定贡献。

  总体而言,三国至隋唐时期的“浙学”,虽然人才辈出,但缺乏真正有独立思想体系的名儒大家,略可称道者只有虞翻及其经学一脉而已。这与儒学在这个时期的整体性衰落也是密切相关的,何况当时的浙江并未处在中国学术文化的中心,而属于中华文化的边陲。

  作者:浙江省社会科学院 吴光 张宏敏 (原载《浙学通论》,浙江大学出版社,2022年8月)

编辑:肖依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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