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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思想体系的基本特征

2024-02-06 09:28:02 来源: 社科在线

  宋代理学,是继先秦子学、两汉经学、魏晋玄学、隋唐佛学之后,酝酿于10世纪、崛起于11世纪、鼎盛于12—13世纪的一座中华传统思想学术高峰。理学作为宋韵文化的重要思想内涵,是儒学发展到宋代以后所形成的一种思辨性、重义理的学术形态,抑或说是宋代哲学的主流存在样态。由于这一学术形态在长期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思想派系,对它的称谓也因时代与立场的不同而有“宋学”“道学”“新儒学”(为方便表述,三种提法在本文姑且通用)等不同的称谓。

  宋代理学家通过对儒家经典的阐释而有义理、性理、心性之学,也是以儒学为主,“援道入儒”“援佛入儒”、三教会通融合的思想体系。依照理学家所关注的哲学本体论范畴,后世学者对宋代理学群体作出理学(“二程”、朱熹主张“性即理”“所谓理,性是也”)、心学(陆九渊认为“心即理”)、气学(张载以“太虚之气”为“万物之源”)、数学(邵雍以为“神生数,数生象,象生器”)等形态的析分。理学、心学、气学、数学等新儒学诸形态在宋代的展开,也显示出理学发展的内在逻辑。

  宋代理学也是一种地域儒学、地域学术(“地方性知识”)的综合体,依照“理一分殊”“一本万殊”的解读方式,基于一个“圣人之学”、一个“理”、一个“道”,进而析分出濂、洛、关、闽、浙、蜀、朔、湖湘、江西等诸学。同时,基于学统、学脉、师统而有不同学派的传承,进而构成了超越地域与时空的二程学派、朱子学派、象山学派、湖湘学派、浙东学派等。

  今天,阐释、解读宋代理学的基本特征、历史地位和当代价值,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宋韵文化的其他表现形态,这也是推进宋韵文化传承发展的基础性学术研究工作。

  基本特征

  宋代儒学家尽管学派林立,但“百虑一致”“殊途同归”,均以诠释儒家经典的范式为源于先秦的儒家思想提供宇宙论、本体论、工夫论的合理论证,并以儒家圣人为理想人格,进而以实现圣人的精神境界(诸如“孔颜乐处”)为人生的终极目标,还以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为道德实践的基本原则。借此,宋代理学在产生、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呈现出了批判创新、三教融通,体系恢宏、学派纷呈,文教发达、辩论自由,通经明理、经世致用,“浙学”崛起、鼎足而三等五个方面的基本特征。

  (一)批判创新,三教融通

  理学的产生有其深刻的文化背景和学术渊源。它直接导源于宋初儒学家群体勇于疑经、批判佛老的儒学复兴运动。

  宋学反对汉唐经学恪守家法的章句训诂,主张从义理出发直接解释经典,“以异于注疏为学”,并自成新说。易言之,范仲淹、胡瑗、孙复、石介、欧阳修、李觏等北宋中前期儒学家(以宋仁宗庆历年间为主)勇于对传统经典的作者、形成时代、传承历史等提出颠覆汉唐经学的全新观点。这种“疑传”“疑经”风气大大推动了传统学术思想形态的演变。比如,范仲淹不满《春秋》“三传”,对汉唐注疏亦多否定;欧阳修怀疑《易传》作者而著《易童子问》,以“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”为范式来解读《周易》,与他在《诗经》研究中坚持的“得其本而通其末”的方法异曲同工,共同构成了“尚俭反繁”的经学学风;胡瑗著《周易口义》以取代王弼注、孔颖达疏,撰《洪范正义》以批判伪孔《传》;孙复反对《春秋》“三传”而作《春秋尊王发微》,进而号召天下鸿儒硕老重注“六经”。

  理学在宋代的发生,还与来自佛老超越追求的压力,始终存在着分不开、割不断的联系。吕思勉《理学纲要·理学之原》云:“理学者,佛学之反动,而亦兼采佛学之长,以调和中国之旧哲学与佛学者也。”先是,唐代实行三教并存的文化政策,儒、释、道三教独立发展。面对佛教和道教的发展,儒学(儒教)受到了很大的挑战。唐中叶以后,韩愈、李翱、柳宗元等率先复兴儒学。韩愈批判佛教,提出以“仁、义”为儒学之“道”,以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、孟为儒家的传授谱系,自己还以继“道统”自任,而开儒学讲“道统”之先河。柳宗元以“阴阳元气”为“天道”,以“仁、义”为“人道”,由此建构了一个以“道”为核心范畴的合天地宇宙自然、社会伦理纲常一体化的理论体系,实开“理学”之端绪。而韩愈、柳宗元等人企图建立一个能融汇“百家之学”而取代佛、道的理想,经由周敦颐、邵雍、张载和程氏兄弟等为代表的理学家“融通”儒、佛、道三家之学,到南宋的朱子才将“理学”整合为一种较为精致的儒家哲学理论形态。

  易言之,也正是在排斥佛老的过程中,理学家们通过“援道入儒”“援佛入儒”的方式,不自觉地促成了会通三教、三教融通的学术局面,进而建构了一个充满思辨色彩的、哲理化的理论框架。梁启超《儒家哲学》就认为:“(宋代)儒家道术,很有光彩,可谓是三教融通时代,也可谓儒学成熟时代。”“宋儒无论那一家,与佛教都有因缘,但表面排斥。宋儒道学,非纯儒学,已非纯佛学,乃儒佛混合后,另创的新学派。”

  (二)体系恢宏,学派纷呈

  如上所言,传统儒学发展到宋代而演变为理学的新形态。宋代可以说是一个儒家学派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的时代。理学体系恢宏,理学家所探讨的主题范围广泛、包罗万象,包括哲学、伦理、政治、教育、身心修养、社会治理、商业准则等;其讨论的哲学范畴则主要有理气、心性、格物、致知、主敬、主静、知行、未发已发、道心人心、天理人欲、天命之性、气质之性等。

  宋代理学,学派纷呈。北宋初期的胡瑗、孙复、石介,合称“宋初三先生”,是理学的先驱。他们都是教育家,“学徒数千”,他们的传授,不仅为理学准备了人才,也掀起了复兴儒学的热潮。全祖望《宋元学案》卷首《序录》中有“庆历之际,学统四起”的提法:“齐、鲁则有士建中、刘颜,夹辅泰山(孙复)而兴。浙东则有明州杨、杜五子(杨适、杜醇、楼郁、王致、王说),永嘉之儒志(王开祖)、经行(丁昌期)二子;浙西则有杭之吴存仁,皆与安定(胡瑗)湖学相应。闽中又有章望之、黄晞,亦古灵(陈襄)一辈人也。江楚则有李觏。关中之申(颜)、侯(可)二子,实开横渠(张载)之先。蜀有宇文止止(宇文之邵),实开范正献公(范祖禹)之先。筚路蓝缕,用启山林。”

  《宋元学案》对两宋时期著名的儒家学派、学派传承情况进行了系统梳理,主要有:胡瑗的安定学派,孙复的泰山学派,范仲淹的高平学派,王安石的新学学派(亦称荆公学派),司马光的涑水学派(亦称朔学学派、温公学派),苏洵、苏轼、苏辙的蜀学学派,张载的关学学派,二程的洛学学派(含二程后学及道南学派),邵雍的百源学派,周敦颐的濂学学派,朱熹的理学学派(含朱子后学诸派),陆九渊的心学学派(含甬上四先生),胡安国、胡寅、胡宏、张栻的湖湘学派,吕祖谦的金华学派(亦称吕学、婺学),陈亮的永康学派,薛季宣、陈傅良、叶适的永嘉学派等。特别要提到,南宋朱熹是理学的集大成者,后人以“致广大,尽精微,综罗百代”来概括他的学术成就。朱熹著述极丰,他为“四书”(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大学》《中庸》)编著的《四书章句集注》,奠定了与传统“五经”并驾齐驱的经典体系,成为元、明、清三代科举考试的指定教材。

  (三)文教发达,辩论自由

  宋代文教发达。以学校教育为例,科举制度的调整完善推动了学校教学的普及,中央有官学,地方则有州县学、书院以及乡塾村校。详而言之,京师设有国子监、太学等,开设律学、算学、画学、书学、武学、医学等课程。宋仁宗以后,朝廷还鼓励各州县兴办学校,至宋徽宗时,全国州县学生人数就达十五六万,这种情况在当时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。除官办学校外,私人讲学授徒亦蔚然成风,其中,书院的兴盛最为引人注目,可谓是“道林三百众,书院一千徒”。

  北宋庆历年间,一代名儒胡瑗来浙江湖州授徒讲学,提出“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,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,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”的至理名言,四方学者云集湖州,为一时之盛。对此,明《万历湖州府志》云:“东南文学之盛,实自胡瑗始。”在湖州讲学授徒期间,胡瑗首创析分“经义”“治事”二斋的“实学”教学法,是为传统中国教育史上分科教学之先河,人称“湖学”。

  南宋理学家大多有很深的书院情结,他们以书院为大本营,研讨学问,创说立派,培养传人,使得“书院”和“理学”从形式到内容相互渗透交融,形成一种互为依托、互为表里的结构形态。张栻有《重修岳麓书院记》;吕祖谦创办明招书院,并讲学其中;朱熹为石鼓书院作“记”,在白鹿洞书院发布《招举人入书院状》,并有《白鹿书堂策问》。尤其是《白鹿洞书院揭示》颁行天下后,书院更有了共同的准则。这种自觉的举措,是书院制度走向成熟并最终确立的标志。书院是理学的基地,理学则为书院的精神,是南宋书院的最大特色。

  宋代思想限制宽松、学术氛围自由活泼,不同的思想学说可以相互交流、切磋、辩难。北宋后期,王安石新学、二程理学、司马光朔学、三苏“蜀学”,四者之间已经展开了激烈辩论。进入南宋,朱熹理学同陆九渊心学展开“无极太极之辩”“鹅湖之辩”,是谓历史上著名的“朱陆之辩”。陈亮与朱熹之间展开的“王霸义利之辩”,引起了整个南宋思想界的关注和思考,促进了南宋浙学与程朱理学分庭抗礼格局的最终定型。

  总之,教育普及、书院讲学,既是宋代学术文化高度发展的重要标志,也是宋代学术文化取得重大成就的重要原因。

  (四)通经明理,经世致用

  钱穆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认为,“北宋学术,不外经术、政事两端”。吕思勉《理学纲要·序》指出:“理学特色在于躬行实践,非如寻常所谓哲学者,但厌好奇之心,驰玄远之想而已。”可见,两宋时期的文治武功,大多系理学家所为。宋代的儒家士大夫群体,格外强调“通经致用”,将儒家理论应用于改造客观世界以造福百姓,特别注重以夏、商、周三代为理想模式而推行政治改革,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。如,李觏研治《周礼》,不是把《周礼》作为顶礼膜拜的教条,而是通过对“礼之本”“礼之友”“礼之别名”的分析,找到解决当时(宋代中前期)所面临的种种问题的办法。

  范仲淹上疏宋仁宗,请求推行“庆历改革”“议兵屯、修京师外城、密定讨伐之谋”等,并奏请扩大相权,由辅臣兼管军事、官吏升迁等事宜。同时,首倡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担当精神,并有“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”的箴言名句。他敢于秉公苦谏,纠补朝政阙失,时有奋不顾身之举。范仲淹忧国忧民、先忧后乐的忠臣品格,也为同时代及后世的儒家士大夫所称赞。王安石赞道:“呜呼我公,一世之师。由初迄终,名节无疵。”朱熹认为:“本朝忠义之风,却是自范文正公作成起来也。”纪昀则称赞他:“行求无愧于圣贤,学求有济于天下,古之所谓大儒者,有体有用,不过如此。”

  欧阳修积极参加范仲淹、韩琦、富弼等人推行的“庆历新政”,是革新派的中坚力量,提出了改革吏治、军事、贡举法等一系列革新主张。被誉为“中国11世纪的改革家”的王安石,把《周礼》作为推行政治改革的典据;他所领导的“熙宁变法”,根本目的在于增强对外防御能力,改变北宋建国以来积贫积弱的局面。苏轼一生都处在政治斗争的风暴中,在新旧两党的夹击中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、改革主张而奋斗;苏洵、苏辙、曾巩亦积极参政议政,写下大量优秀的政论。张载提出的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的儒者使命,成为集中体现儒家通经明理、经世致用思想的箴言。南宋事功学者陈亮认为,应该注重汉唐历史的经验,以汲取适用改革南宋政治经济社会危机的教训;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叶适,推崇“义利并举”,反对脱离具体实际效果而空谈道义。这都是宋儒为实现“内圣外王”的终极理想而进行的努力奋斗。

  (五)“浙学”崛起,鼎足而三

  两浙是南宋思想文化活动最活跃的中心区域。金华的吕祖谦与朱熹、张栻齐名,号称“东南三先生”,他所创立的金华学派,亦称吕学、婺学。吕祖谦又与朱熹、张栻、范浚、陈傅良、叶适、陈亮等为友,且“博诸四方师友之所讲,融洽无所偏滞”,遂以家学为根基,融会贯通“浙学”“闽学”,又以“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”。这是宽容、开放和多元的一种儒家典型,最终形成了具有自家特色的金华学派。

  永嘉学派盛于南宋,渊源于北宋的王开祖、林石、丁昌期等“皇祐三先生”和周行己、许景衡、刘安节、刘安上、蒋元中、沈躬行、戴述、赵霄、张辉等“元丰九先生”。清代学者赵一清《浙学源流考》指出:“永嘉之儒,王开祖倡道学于伊洛未出之先,林石讲《春秋》于王氏心学之际。确乎不拔,真人豪也!”周行己、许景衡等学于王安石的新学、吕大临的关学、程颢程颐的洛学,并将诸说带回浙东永嘉。南宋时期,薛季宣开创经制事功之学,继之者陈傅良,集大成者叶适,由于是永嘉籍学者发祥传播,故称“永嘉学派”。郑伯熊、郑伯英、蔡幼学、徐谊等永嘉学者,也属于永嘉学派成员。

  永康学派是以陈亮为代表的事功学派,因陈亮为婺州永康人,故名“永康学派”。与以朱熹为代表的“格物穷理”之理学相对立,永康学派主张“义利双行,王霸并用”(朱熹评语)。陈傅良认为,陈亮之学的特质是:“功到成处,便是有德;事到济处,便是有理。”全祖望《宋元学案·龙川学案序录》称“永嘉以经制言事功,皆推原以为得统于程氏,永康则专言事功而无所承”,故学界又称永康之学为事功之学。陈亮力图使儒家学说切于实用,“开物成务”,一时从学者众。永康学派的主要成员有喻民献、喻偘、喻南强、吴深等。

  南宋浙东金华学派、永嘉学派、永康学派在反对片面强调身心修养而忽视改造客观世界的经世致用、重视史学研究吸取历史经验、重视制度改革、坚决恢复北伐统一中原等重大议题上形成了共识,奠定了南宋“浙学”(或“浙东学派”)的思想基础和组织基础,与朱熹理学、陆九渊心学鼎足而三,成为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思想流派,开创了浙江思想学术史上的一个高峰。

  作者:浙江省社会科学院 张宏敏 (原载《宋韵文化简读》,浙江人民出版社,2021年12月)

编辑:肖依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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